性心理學 第七章戀愛藝術第二節

出自 女性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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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戀愛為何是一種藝術

前節提到的吉布森和別的作家曾經替戀愛下過一個定義,認為戀愛是一種「情」(sentiment)和一種「欲」(passion)。究竟是情是欲,要看一個人的觀點了。無論是情是欲,它是情緒生活的一個穩定而複雜的組織。當「情」看,它是一種比較理智的、文雅的與不露聲色的心理狀態。當「欲」看,它是一個富有力量的情緒的叢體。所謂「欲」,據英國心理學家香德(A.F.Shand )的定義,是「情緒與慾望的一個有組織的體系」,易言之,它不只是一個情緒的系統而已,不過在無論什麼欲的發動的過程裡,早晚會產生一套自動控制的方法來調節欲力的大小,並且總能調節得多少有幾分效力,至於這一套方法究竟如何活動,究竟利用什麼機構,我們姑且不論。因為戀愛之所以為一種欲是成體系的,並受統一的原則支配的,所以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有下幾種特點: 「它是穩定的或穩稱的、調節的。富有含蓄的,並且有內在而深沉的理性存乎其間。」不過所說,只是就戀愛之所以為人體內一種心理狀態而談,再如兼就體外而論,或兼顧到它的正常的發展而論,戀愛的基本條件(也有如吉布森所說)是「從對像身上所取得的快樂的感覺」。說到這裡,我們就發現我們的討論所最需注意的一條道路了。這種快樂的感覺固然不一定全是快樂,其間也夾雜著無可避免的痛若,甚至牽引起不少可能的悲哀,這幾種情緒原是彼此合作、交光互影而雜揉在一起的。不過,也正惟有痛苦與悲哀的成分同時存在,戀愛之所以為一種有快感的欲,便更見得有力量,更見得牢固永恆。也正因為戀愛是如是其複雜,如是其極富含蓄,它才可以成為六欲的元首、七情的盟主。我們這樣推崇戀愛,決不是一種艷詞,一種爛調,而是有特殊與莊嚴的意義的。

我們雖然這樣推崇戀愛,我們還沒能把它的意義充分發揮出來。戀愛實在還有比這更大的價值。所謂「情慾的元首盟主」,也許只不過是一種放大的唯我主義,一種牽涉到兩個人的唯我主義,即法國人所說的 egoisme a deux. 比起單純的唯我主義儘管大一點,終究並不見得更崇高,更雍容華貴。按我們在前文所瞭解的,戀愛也可以說是一個生發力量的源泉,而在戀愛中的兩個男女是生發這種力量的機構。如此,則倘若雙方所發出的力量都完全消磨在彼此的身上,這不是白白地浪費麼?戀愛原是二種可以提高生命價值很華貴的東西,但如戀愛的授受只限於兩人之間,那範圍就不免過於狹小。在有志的人,在想提高生活水準的人,就覺得它不配做生活的中心理想了,這些話羅素也曾說過,筆者以為是很對的。於兩人之外,戀愛一定要有更遠大的目的,要照顧到兩人以外的世界,要想像到數十年生命以後的未來,要超脫到現實以外的理想的境界,也許這理想永無完全實現的一日,但我們篤信,愛的力量加一分,這理想的現實化也就近一分。

「一定要把戀愛和這一類無窮極的遠大目的聯繫起來,它才可以充分表現它可能有的最大的莊嚴與最深的意義。」

我們現在要討論的,就剩下所謂戀愛的那一半由於外露的基本條件了。這外露的條件,我們已經看到,就是道學家也承認:他們對它的細節雖不免因道學的成見而存心忽略過去,但大體上也總是接受的。這條件就是前文提到過的「從戀愛的對象身上所取得的快樂的感覺」(ioy in its  obect)。說到這裡, 我們也就說到了戀愛為什麼是一種藝術了。

在這不很久以前,戀愛的藝術在心理學與倫理學的書本裡是找不到一些地位的。只有在詩歌裡,我們可以發現一些戀愛的藝術,而就在詩人也大都承認,他們雖談到這種藝術,卻也認為這是一種不大合法而有於禁忌的藝術,所以談儘管談。只要許他談,他就心滿意足,但他並不覺得這是應當交談的或值得交談的。

十五世紀以前,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的許多關於戀愛藝術的詩詞,就是在這種心境下寫的。而這種詩,有的人認為真是合乎藝術的原則,而加以歌頌;有的人則以為是誨淫的而加以詛咒。一直到近世的基督教化的歐美國家,大家的看法始終如此。一般的態度,總以為性愛至多是一種人生的責任,一種無可奈何的責任。因此,把它在眾人面前提出來討論,或在文藝裡加以描繪,是不正當的、不冠冕的以至於不道德的。有人說過,就近代而論,戀愛藝術的萌苗,是到了十二世紀的法國才發現的,但其為一種藝術,卻始終是不合法的,只能在暗中發展。

到了今天,情況才起了變化。把戀愛當做藝術的看法現今已逐漸得到一般人的公認。他們覺得這種看法終究是對的,並且道德學家與倫理學的接受與主張這種看法倒也並不落後。他們承認,只是責任的觀念已經不足成為維持婚姻關係於永久的一種動力,我們誠能用藝術的方法,把戀愛的基礎開拓出來,把夫婦間相慕與互愛的動力增多到不只一個,那也就等於把婚姻的基礎更深一步地鞏固起來,把婚姻的道德的地位進一步地穩定起來。我門在這一節裡並不打算專門討論婚姻的道德,但這種道德的見地與要求我們是充分地承認的。

承認戀愛是一種藝術,其初期的一番嘗試也還相當早,在近代文明開始之初,我們就有些端倪了。法國外科醫學界前輩大師帕雷教夫婦在交接以前應當有大量的性愛的戲耍(love-play)以作為一個準備的功夫。 近期的更有德國人富爾布林格在他討論婚姻的性衛生一書裡,認為凡是做醫生的人都應當有充分的學力和才識,可以對找他的人、講解性交的方法與技術。再回到與性愛藝術的初期發展特別有關係的法國。1859年,醫師居約發表了一本《實驗戀愛編》(Breviaire de  l『 Amour  Experimental), 把性愛藝術的要點極精切地介紹了一番。

過了七十多年(1931),這部書才有人譯成英文,改書名成《婚姻中戀愛者的一個儀注》(A Ritual  for  Mar ried  Lovers),儀注的說法頗新穎可喜。

說到這裡,我們就追想到女人性衝動的種種特點,以及女人性生活中所時常發生的性能薄弱或性趣冷酷的現象。惟其女人的性能有這種種特點以及不健全的表示,戀愛的藝術才得到了發展的鼓勵,而整個動物界中,何以求愛的現象大率有成為一種藝術的趨勢,也就不言而自明瞭。

我們在前面已經談到,女人的性趣冷酷可以產生家庭間的間隔,妻子因此而受罪,丈夫因此而失望,或終於不免於婚姻以外別求發展。在這種例子中,其所缺乏的或為性交的慾望,或為性交時的愉悅,往往是二者全均不足;無論何種情形,都需要戀愛的藝術來加以補救。

性交,包括初步的性戲耍在內原是一個生物的活動;在這活動裡,雌性所扮演的,正常的是一個比較被動的部分,而在文明的女人,這相對的被動的地位不但受自然的驅遣,並且受習俗的限制,不免越加變本加厲起來。陽性剛而主動,陰性柔而被動,確實是自然界的一大事實,陰陽剛柔的學說,只要不過於抹殺武斷,是有它的價值的。這種二元的區別是極基本的,而男女兩性在心理上的種種差異也就導源於此。這是一個無法否認的事實,而也是近代人士最容易忘懷的一個事實盧布賴恩說得好,兩性之間性的緊張狀態,既相反而相成,則彼此在自己的身心上所引起的種種感覺與反應,也自不能一樣。易於興奮的陰莖所產生的反應是急速的推動、不斷的活躍、具有侵佔性的霸道的活動等等,而感覺銳敏的陰道所產生的反應是比較靜待的容受、被動的馴服等等。易言之,我們在這裡可以發現所謂「男性」和「女性」兩者不同的精義。不過,布賴恩也曾經提示給我們看,在我們到達這陰靜陽動的階段以前,即在求愛的較早的一段過程裡,所謂動靜的地位是多少有些對調的,即陽的反有幾分柔順馴服,而陰的反有幾分主動與幾分作威作福。女子的性神經中樞,數目上既較多,分布上亦較散漫。因此,性衝動的驅遣、疏散與滿足往往容易找至「許多比較不相於與意識界以下的途徑,而同時,把性事物看做齷齪與把性行為看做罪孽的種種傳統的觀念,也容易在女人身上發生效力,從而使她把性的衝動抑制下去。也正因此,自古以來,女人的性衝動,比起男人的來,也就容易被責斥到至意識的下層裡去,容易從不相干與下意識的途徑裡找尋出路。弗洛伊德的學說的所以成功,就因為他能把握住這一層大有意義的事實。不過,女人雖有這種種無可否認的性的特點,我們卻不能根據它們而懷疑到女人本來就有一種寂寞與冷酷的自然傾向。我們知道,在相當不違反自然的生活環境裡,性趣冷酷的女子是不容易覓到的。即在文明社會的窮苦階級裡,說者都以為」老處女「是絕無僅有的一部分的女僕是例外,她們的生活狀態是很不自然的,像許多牲畜一樣。即此一面,雖不能證明女人的性能本質上並無缺陷,至少也可以暗示到這一點。不過就文明女人而論,情形就不同了。在自然、藝術、習俗、道德與宗教的協力的影響下,等到她經由婚姻而到達丈夫的手裡時,她往往已經是一個將近半老徐娘的人(原文是成年期後半的人),已經不大適宜於性交的行為。所以,除非做丈夫的人特別有些藝術上的準備與性情上的體貼溫存。否則,床第之私。只足以引起她的痛苦、厭惡,或對她只是一種食同嚼蠟的反應罷了。

當然,在女人自身也容或有種種不健全的狀態,有不能不於事先加以治療或糾正的。早年自動戀或同性戀的癖習往往可以使女人對正常的性交發生厭惡,視為畏途。在性交之際,也確乎可以有許多困難。或許性器官本來不大正常,而多年的處女生活的閒置不問,又不免增加了這種不正常的程度,又或許有陰道口過度緊縮的狀態(vaginismus)。對這種例子,婦科醫生的幫忙是必不可少的,而一經診治以後,自然的性的感覺也許很快而且很滿意地發展起來,而性交之際,也不難達到亢進的境界。大體來說,要治療妻子的性感缺乏,主要的責任通常總是在丈夫的身上。所考慮的是做丈夫的人不一定都有這種準備。我們很怕法國名小說家巴爾扎克(Balzac)一句很殺風景的話到如今還是太與事實相符。他說:在這件事上,做丈夫的人好比猩猩彈小提琴!小提琴始終不能隨手成調,始終好像是「缺乏感覺」似的。但這也許不是小提琴的錯誤。這倒並不是說做丈夫的人是自覺地或故意地魯莽從事。做丈夫的人,如果太沒有知識,太被「為夫之道」

的義務觀念所驅策,大量的魯莽行為當然是可以發生的。不過,做丈夫的一面固然外行,一面也未始不真心想體貼他的老婆。最令人傷心的是,就很大一部分實例而言,丈夫的所以外行,所以笨拙,是因為他是一位有道之士,一位有高尚理想的青年。當其未婚以前,他的生活曾經是玉潔冰清到一種程度,幾乎不知道世上另外有種動物,叫做女人,姑且不論女人的本性與女人在身心方面的需要了。

我們固然得承認,最美滿的婚姻,最能白頭偕老、始終貞固的婚姻,有時就是由這樣的兩個玉潔冰清的青年締結而成;他倆在婚前婚後真能信守「不二色」的原則。但這種冰清玉潔的態度與行為可以比做一把兩面是口子的刀,操刀的人用這邊的口子來割,是有利的,如用那邊,就是有害的,而就不少的例子而言,操刀的人往往用錯了口子。因而一個在舊時宗教與道德觀念下所培養出來的青年,在結婚以前越是「天真」,越是「純潔」,一旦結婚以後,他會突然發現,這種「天真與純潔」便是粉碎他的婚姻生活和家庭生活的惟一的礁石,害了自己,又害了老婆。不過話得兩面說,一個在結婚以前專以獵艷為能事的青年,比起這種「天真」的青年來,在準備上也是一樣的不適當,獵艷的人失諸過於粗魯輕率,不免以待妓女的方法來待老婆,「天真」的青年則失諸過於顧慮到老婆的「純潔」,其不幸的方向雖大有不同,而其為不幸則一。

我們得承認所謂丈夫的責任也往往並不容易盡到。近代晚婚的傾向,特別是在女人方面,更教做丈夫的不容易盡到這種責任。在近代的文明狀況下,女人在結婚以前,總有不少的年份是過著一種我們不能不假定為比較貞潔的生活,我們也不能不假定,在這許多年份以內,她的性的活力,像也一般地發出來以後,總得有些出路,有些消耗的途徑。而在尋覓去路之際,她總已養成種種比較牢不可破的習慣和陷入種種比較擺脫不開的巢臼。她的整個神經系統總已受過一番有型的範疇,並多少已很有幾分硬化。就在性的體質方面,她的器官也已經失掉幾分原有的可塑性,以致對於自然功能的要求,不容易作正常的反應。晚婚的女人第一次分娩,往往很困難,這是很多人知道的。但晚婚者的初次性交也有許多困難,並且這兩類困難是彼此並行而同出一源的,卻還不大有人充分瞭解。很多人以為青年期的前半不適宜於結婚與發生性交的關係,以為此時期內的性交,對女人無異是強姦;這種見解實在是一個錯誤。實則事理恰好與此相反,一切事實都能證明一個青年期內的少女,比起一個成年的女人來,對於初次的性交經驗,要容易領略得多。要知初次性交經驗的必須像目前的那般延緩,所有的理由只有文明社會的傳統觀念做依據而並無生物事實的依據。在動物進化的過程裡,發育成熟的期限,固然有越來越展緩的趨勢,這種趨勢當然也有它的意義,但我們應該知道,進化過程中所展緩的是春機萌發的年齡,而不是春機萌發以後的初次的性交關係,而人類的春機萌發,已經是夠緩慢的了。文明社會的種種要求固然迫使我們把性交行為的開始越往後推越好,但如順受這種逼迫,結果便是我們無可避免地要自找許多煩惱。反過來說,我們如果要解除這種煩惱,便更有乞靈於性愛的藝術的必要。

總之,我們要對男人的性生活加以調節,我們必須就女人方面同時加以考慮,這是顯而易見的一種道理。更顯然而同時卻又不得不加申說的是,如果我們要瞭解女人的性愛方面的心理生活,我們也必須兼顧到男人的方面。

女人的性生活大部分受男人性生活的限制和規定,這是我們首先必須瞭解的,而必須瞭解的理由也不只一個。這些理由我們在前面大致都已經提到過,不過性愛的藝術在性心理學方面既有其特殊的意義,我們不妨再提出來討論一下。第一,我們要再度提到陽動陰靜、陽施陰受的道理。常聽有人說,並且也說得有幾分理由,在性的題目上女人實在處於一個優越與支配的地位,而男人不過是她手裡的一個玩物罷了。話雖如此,基本的事實卻並不如此。我們充其量說,就我們和大多數的生物所隸屬的高等動物界而言,陽性總是比較主動的,而陰性總是比較被動的。就解剖學方面而言,以至於就生理學方面而言,陽性是施與者,而陰性是接受者。而心理方面的關係也自不能不反映出這種基本的區別來,儘管在種種特殊的情形下,在許多不同的細節上,這陽施陰受的自然原則自然規範,可以有些例外,但大體上是不受影響的。

第二,既不論自然的雌雄的關係,有史以來,以至於有事跡可據的史前時代以來,一切男女關係的傳統觀念也建築在這一大原則上。我們承認,在性關係的樹立上,男人占的是一個優越與支配的地位;我們更從而假定,在這方面,女人主要的功能,以至於惟一的功能,是生男育女,任何性愛的表示,要有的話,多少是屬於不合法不冠冕的一些串戲性質,沒有正規的地位的。我們的若干社會制度也就建立在這條原則與這種假定上,演變出來,建立起來: 即如婚姻制度,我們一面承認家庭中丈夫有法定的家主的地位,而太太則不負法律的責任,即妻子對丈夫負責,而不對社會負責;一面又於婚姻以外,承認娼妓的存在,以為只有男子有此需要,而女人則否。我們知道這些都是過火的,不全合事理的;幸而近代的社會輿論與國家法律已在這方面有些變遷。不過我們也應當知道,古代傳下來的制度,尤其是這種制度在我們身上所已養成的種種情緒與觀念,要加以改正,是需要相當的時間的,決非朝夕之間即可以收效。我們當前正生活在一個過渡時代之中,即在過渡的時代裡,世界的變遷要比較快,我們依然不免很深刻地受到已往的影響。

還有很值得考慮的一點,這一點和上文的兩點也有些淵源,不過和女人方面的心理生活的領域更有密切的關係,這就是羞澀的心理。羞澀的心理有兩部分:一部分可以叫做自然的羞澀,那多少是和其他的高等動物共通的;第二部分是人為的羞澀,那一半就建構在社會習尚上面,而是不難加以修改的。世問也有怕羞的男人,但羞澀終究是女人的一種特殊的品性,這其間詳細的情形以及種種例外的事實,不在本段的討論範圍以內(參看上文第二章第三節未段),不能具論。

不過就大體而言,羞澀的品性是女人心理的一大事實,不容懷疑的,它和一般陰性動物在性活動之際所表示的柔順馴服的性格有極密切的先天關係,而和社會的習俗又有不少的後天關係,並且此種先天的關係,因後天的關係而越發現得牢不可破。不過前面說過,後天的關係是可以修改的,至於可以修改到什麼程度,晚近的裸體運動很可以證明,裸體運動的會社近來一大多似一天,而男女成員可以完全以裸體相見而不露絲毫的窘態。就一般的情形而言,這種後天關係的修改是不大容易的,傳統的種種習慣,近來雖已發生不少變遷,但顯著的效果也還有限。

不但有限,並且暫時還有一種不良的趨勢,就是在女人的意識上,引起一種不和諧的局面。意識包括兩方面,一是體內的感覺,二是身外的表現。今日的女人對於自身內在的性的感覺慾望,已經有自由認識的權利,但要在身外表示這些感覺與慾望,她就往往沒有這種自由了。結果是,現代的女人之中,十有七八知道她們要些什麼,但同時也知道,如果她們把這種需要老實他說出來,勢必至於教對方的男人發生誤會,以至令男人作嘔:因而把男人拒於千里之外。這樣,我們的話就又得說回來。我們的先決條件是必須開導男人,讓男人瞭解女人的需要。這樣,我們就又回到了男人的身上。

就是這兩三點的討論可以足夠提示給我們看,我們目前所認識的女人應有的性生活的領域,實在有兩個,而這兩個是彼此衝突的。第一個是,女人性生活的理想是極古老的,可以說和我們的文明同樣的古「老,這理想說,女人的性生活應以母道為中心事實,這中心事實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但這理想又說,這中心事實以外,其餘的性生活的領域大體上全應由男子執掌;女人除了為成全她的母道而外,是沒有性衝動的,即使有,也是等於零的。所以,女人的天性是單婚的、一夫一妻的、從一而終的,而男人那方面,既無需困守家庭,又少子女養育之累,心理品性的變異範圍便比較大,婚姻的傾向也就很自然地會走上多妻的路。又因此,女人的性的問題是單純的、顯而易見的,而男人卻要複雜得多。這樣一個女人性領域的觀念,我們幾乎可以武斷他說,是遠自古典時代以迄最晚近的現代大家所認為自然的、健全的、而不容易有異議的,至於與確切的事實是否相符,那顯然是別一問題。不到一百年前,英國的外科醫生阿克登(Acton )寫了一本關於性的問題的書。他說,我們如果認定女子也有性的感覺,那是一種」含血噴人「

的惡意行為,而這部書便是十九世紀末年以前在性的題目上惟一的標準作品與權威作品!在同一個時期裡,在另一部標準的醫書上,我們發現寫著,只有「淫蕩的婦女」在和她們的丈夫性交的時候,會因愉快而做出姿態上的表示來!而這一類荒謬的話,居然受一般人的公認。

到了如今,另一個女人性生活領域的觀念正在發展。這個新觀念,我們也許得承認是比較健全的,一則因為它和兩性價值均衡的觀念互相呼應,伏則因為它和自然的事實更相吻合。在今日的情形下,就在性生活的領域以外,我們對男女兩性的區別的看法,也不像以前那般斬釘截鐵。我們承認兩性之間有極基本的差異且就其細節而言,也真是千頭萬緒,無法算清,但這些差異只是一些很微妙與隱約的差異。如果就其大體而說,則男女既同為人類,便自有其共有的通性,易言之,人性終究是一個,而不是兩個。男女同樣有做人的通性,也同樣有此通性的種種變異的傾向。兩性之間,變異的趨向容有不同,但始終不至於影響通性的完整。

我們已經再三提到過男人天性多婚與女人天性單婚的一句老生常談,這句老生常談究有幾分道理,幾分真假,我們也已經加以討論。無論如何,我們應該承認一個基本的事實,那就是,就男女自然的區別而論,一樣是性交的行為,其對女人所發生的影響與責任,在份量上,比對男人的要重得不知多少,因此,女人在選擇配偶之際,比起男子來,就出乎天性要審慎得多,遲緩得多。這個區別是自有高等動物以來便已很彰明較著的。但也盡有例外。世問也很有一部分少數的女人,一方面對母道完全不感興趣,而另一方面則和尋常的男人一樣,可以隨時隨地和不同的許多男人發生性關係;而一般女人喜新厭舊的心理,好動善移與去常就變的心理,也大體上和男人沒有區別。因此,假定有所謂三角戀愛事件發生的時候,以一女應付二男,比起一男應付二女來,不但一樣的擅長,有時則更見得八面玲攏,綽有餘裕。總之,把男女看做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彼此之間有一道極深的鴻溝,極堅厚的銅牆鐵壁,這雖屬向來的習慣而至今還沒能完全改正,可見是沒有多大理由的。女人像她的兄弟一樣,也是父親生出來的。所以,儘管男性與女性之間,有無數的細節上的差異,彼此所遺傳到的總是人類的基本的通性。

男女的所以隔閡,以至於所以成為一種對峙與對抗的局面,由於自然的差異者少,而由於不同時代與不同地域所形成的不同的觀念者多。我們在今天的過渡時代裡,正目擊著這種不同的觀念或不同的理想所引起的明爭暗鬥。

看了我們前面的討論,便知道我們對於女子性生活的實際狀兄的瞭解,為什麼一定要尋找比較大批的精審而系統計數字的資料?女人一般的性生活狀況如何?

正常的女人如何?不同階級或團體的女人又如何?比起男人來又如何?這一類問題的答覆,作有精審與統計的資料不辦。只是籠統武斷的敘述,儘管持之有據,言之成理,儘管描繪得生龍活現,是沒有用的。精神分析家和其他作家所能供給的往往就是這一類的敘述,並且這種敘述又不免被學說的成見所支配,多少總有幾分穿鑿附會。即或不然,其所有的根據又不免為少數特殊的男女例子的經驗,實際上不能做一般結論的張本。幸而這些如今都己漸成過去的事物,而事實上我們也無需再借重它們。客觀的調查與統計的資料原是最近才有的事,但幸而沒有再晚幾年,否則我們今天便無法利用。我們在前面已經屢次引到過戴維斯、狄更生、漢密爾頓三位男女醫生的結論,我們如今還要借重他們。

前面說,在性生活的領域裡,女人的被動性似乎比較大,這一點是不是就暗示在生理方面的性要求和心理方面的性情緒,男女之間也有根本的差別呢?為測驗這一點,我們倒有一個方便的尺度,那就是性衝動的自動戀的表現,在男女之間,在次數上有什麼相對的差異。漢密爾頓、戴維斯和狄更生,在這一點上,全有過一番周詳的探討。為什麼自動戀的表現與其頻數可以做尺度呢?大凡有到自動戀的表現,無論表現的人是男是女,我們便有理由推論,說背後總有一個主動的性慾在。誠固然,性慾之來,是可以抑制而不是非表現不可的,但只要有些表現的事實發生,我們一什的可以作此推論。三位醫生所供給的數字當然並不一樣,因為二家的探討的方法並不完全相同,而他們在徵求答案的時候,被征的人有答與答的自由,並沒有必須照答的義務。因此,有的問題就被跳過。據說這種跳過的脾氣,女人要比男人為大。如果女人真有這種脾氣,那麼,凡是坦率承認有過主動的自動戀的答覆,當然是特別有意義的,而這種答覆越多,那意義便越大,這是我們在第三章裡已經加以說明過的。據狄更生的發現,通常屬於各種不同階級的女人,經驗到有充分力量的性慾要求的有70%,足以使她們時常採用自動戀或手淫的方法,作為解欲的途徑。戴維斯女醫生,在1000個未婚的女大學生中,發現65%的答覆(跳過未答者不計)承認她們有過手淫的活動,其中有一半更承認在作答的時候,她們還沒有放棄這種習慣,而在這些沒有放棄手淫習慣的女人中,健康屬於「最優等或優等的」,比起已經放棄或從無手淫習慣的女人來,人數要來得多;這大概是有意義的,因為性衝動的健旺就是一般身心健旺的一種表示。漢密爾頓所研究的都是一些地位與才幹在中等以上的已婚女人,而這些中間,只有26%鄭重聲明從小沒有手淫過;同時,漢氏又觀察到一種傾向(這筆者自己在許數年前便觀察到過),即女性手淫習慣的開始,總在童年過去以後,而一般開始的年齡又大率比男人要晚。例如,在滿25歲以後才開始手淫的,在男人中只有1%,而女人要佔到6%。此外,漢氏的觀察裡還有許多有趣的發現。手淫的習慣,有的是由別人誘引的,有的是自動發現的,但兩者相較,自動發現的例子,無論男女,要多得多。通常以為此種習慣的開始大率由於旁人的誘惑,由此可見是不正確的了。還有一點也是很有意義的,在婚後,放棄手淫習慣的,男人雖只有17%,而女人則有到42%,但在婚後,依然手淫並且「屢屢」為之的,女人的數目差不多和男子相等,並且在婚後依然手淫的全部的女人中,也幾乎佔到半數;換言之,婚後依然「屢屢」手淫的女人要比男人為多,而偶一為之的,則男人比女人要多得多。這一層似乎告訴我們,已婚的男人手淫,大部分是因為旅行在外,或因其他外來的原因,而已婚的女人手淫,則總有一大部分是因為床第生活的不能滿意。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就是,認為手淫的習慣對身心的健康有不良影響的男人,要比女人多得多。

三位作家中,只有漢密爾頓對於夫婦雙方所能經驗到的床第生活的相對滿意,有過一番直接的探討。因為他的研究對像裡是夫婦都有的,並且數目相等,地位相當,可以比較,而調查的方法又復完全一樣。他把滿意與否的程度分成14類,他把各等的程度整理而列成表格以後,發現能夠達到第7 類的高度滿意境界的,丈夫中有51%,而妻子中只有45%。換言之,在妻子方面,就全體而言,對於婚姻的失望,要比丈夫更見得嚴重。戴維斯女醫生雖未直接比較這一點,但也能從旁加以坐實,因為她所研究的妻子在答案裡提到對於婚姻表示滿意的,以她們的丈夫為多,而她們自己則較少。筆者自己對英美兩國婚姻的觀察,雖沒有漢、戴兩家的精審,也很可以和他們先後呼應。總之,夫婦雙方所表示的對婚姻的滿意程度,差別雖未必大,但是可以很顯然地看出來。

女人並沒有什麼特殊而與男人截然不同的性心理,這一層是越來越明顯的。

說女人有特殊的性心理,那是修士和禁慾主義者所想出來的觀念,不過既成一種觀念,也就流行了很久,到現在才漸漸被打消。不同的地方是有的,而且永遠不會沒有。男女之間,只要結構上與生理上有一一天不同,心理上也就一天不會一樣。不過在心理方面的種種差別,終究不是實質上的差別。我們現在已經看到,就基本的要素而言,男女的性的成分是一樣的,來源也只有一個,而西洋一部分人的舊觀念,認為這樣便不免「有損女子的莊嚴」,那是捕風捉影的看法,要不得的。

我們也看到在性的境遇裡,女人吃的虧大抵要比男人為大,這其間主要的理由,當然是因為以前的知識太不夠,而傳統的觀念大深。雖則一部分的舊觀念認為婚姻制度是男人為了女人的幸福而創立的,但事實上在這個制度裡,女人受的罪要比男人為大,女人所獲得的滿意要比男人為少,不但一般的印象如此,更精審的婦科醫學的證據也指著這樣一個結論。例如,在研究到的1000個已婚女人中,狄更生發現175個有一勝感不快「(dyspareunia)的現象,就是在性交的時候,多少會感到痛楚和不舒適,而對另外120個女子, 在性交之際總表示幾分性趣冷淡或性能缺乏,而這些在事實上也就和性感不快沒有區別。而就丈夫方面而言,這兩種情形是可以說完全不存在的,惟一可以對比的現象,所謂性能痿縮即陽痿,那完全是一種消極的狀態,實在不宜相提並論。總之,即就這一面而言,女人所處的地位是有比較重大的不利的。

女人的這種不利,究屬有幾分是天生的,又有幾分是後天環境所醞釀出來、因而還可以控制補救的呢?大抵兩種成分都有。換言之,要在性交關係上取得充分的身心兩方面的調適或位育,就在正常的形勢下,女人本來比較難,而男子比較易。那當然是一個自然的不利,但也多少可以用自然的方法來加以糾正。不幸得很,目前我們的問題是,這種局部基於自然的不利,在人類以前的歷史裡雖多少也感到過,但似乎從沒有像近代的這般厲害。戴維斯女醫生,在轉述她所研究的各個已婚女人的經驗時,提到有一位曾經很慘痛地問道:「為什麼做丈夫的在這方面不多受一點教育呢?至於這些經驗是什麼,我們很可以從已婚女人的一部分答覆裡體悟得到。戴醫生問大家對婚姻:第一夜的反應如何,她們簡短地答覆: 」啼笑皆非「、」可憐可笑「、」十分詫異「、」滿腔惶惑「、」一場失望「、」涼駭萬狀「、」憤恨交並「、」聽天由命「、」手足無措「、」呆若木雞「等等。同時有173個例子好像世故很深似的」承認這就是這麼一回事「。當然, 作這一類答覆的女人大部分是在結婚前,對婚姻的意義,對婚姻的葫蘆裡究竟有些什麼藥,幾乎全不瞭解,事前既全無準備,臨事自不免發生這一類驚惶失措的反應了。這樣,我們的討論似乎到了盡頭,實際上卻又回到了當初的起點。

在以前,女人和她的性的情境之間,可以說是有一種適應的,至少,一種浮面上的適應並不缺乏,因為女人在結婚以前,對於和當時當地的生活應該發生一些什麼密切的關係,多少總有幾分訓練,也可以說這種比較不能不密切的關係自會不斷地給她一些訓練,事前讓她知曉,讓她預料婚姻的葫蘆裡大概有些什麼藥,臨場她也可以發現預料得大致不錯。到了更近的時代,她們不是全無訓練,便是訓練得牛頭不對馬嘴,訓練的結果,也可以教她在事前預料婚姻的葫蘆裡有些什麼藥,但臨場她會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易言之,近代以來,婦女的身份地位、婦女的每一個活動的園地都靜悄悄地經歷著一番革命,其結果雖對性衝動並無直接的影響,而一種間接的、並不存心的、牽牽扯扯的影響,卻到處皆是,四方八面都是。而同時,在男子的地位與活動方面,卻並沒有發生可以對比的革命,如今的男人還是五六十年前和七八十年前的男人。結果當然是一個無可避免的失其適應的局面。婦女運動或婦女革命的種種效果,我們既無法加以打消,也不想加以打消,那麼要修正目前已失其適應的性的局面,那責任的大部分就不得不由男人擔當起來。我們必須有一個新的丈夫來接待一個新的妻子。

生命的一切都是藝術,此話筆者以前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不過也有一些人不承認這句話。筆者以為這些人是誤會了,他們把藝術和審美的感受力混做一回事,實際上卻是兩回事。一切創作,一切行為,都有藝術的性質,這不但以人類的自覺活動為然,一切自然界的不自覺的活動也可以說多少有些藝術的意味。說生命是藝術實際上也不過是一種老生常談,卑之無甚高論,要不是因為時常有人作為矯情的反調或口頭上雖承認而行動上卻全不理會,我們也無需把它特別提出來。

就現狀而論,說不定也正因為這種矯情與言行不相呼應的人大多,我們忍不住要說,要是人生是藝術的話,那大部分不是美好的藝術,而是醜陋的藝術。

我們說人生大部分是醜陋的藝術,指的是一般的人生,但若就性愛的人生領域而論,我們似乎更忍不住要說這樣一句話。常聽見人們說,兩性之間,真正更能在自然界表示或流露藝術的衝動的是陽性,而不是陰性。這話是不錯的,許許多多動物界的物類確乎是如此(我們只需想到鳥類,就明白了),但如就在性愛領域以內的近代男人而論,就漢密爾頓、戴維斯、狄更生三位醫生所和盤托出的種種事實而論,這樣一個總括的結論,就很不容易達到了。這是很不幸的一個局面,因為戀愛這個現象,若當作性關係的精神的方面看,實際上等於生命。就是生命,至少是生命的姿態,要是沒有它,至少就我們目前的立場而言,生命就要消止。時至今日,我們對戀愛的藝術所以受人責備、忽略以至蔑視的種種原因,已經看得很清楚,並且可以很冷靜地把它們列舉出來。例如,宗教的、道德的、精神的、審美的等等。而這些原因的活動實際上並沒有多大的根據,即基於成見者多,而基本事理者少,我們如今也看得很明白。這樣一番認識,一種看法,是很重要的,我們今後要改進戀愛的藝術,這種看法是個必須的條件。我們也知道這種看法在目前已漸漸發生影響,即使與真正的事實與學理未必完全相符,但終究是個進步。有的人甚至根據這種新的看法,從而作為矯在過正的主張,即想把性的活動完全看作一種尋常日用的活動,一種盡人必須例行的公事,好比穿衣吃飯一般,或一種隨時乘興的娛樂,好比跳舞與打球一般,事前既不需廣事張羅,臨時也毋庸多加思索。他們認為只要採用這樣一個看法,一切性活動所引起的問題便根本可以不致發生,更無論解決之煩了。這樣一個主張,雖屬矯在過正,也和以前的有些不同,即以前的人如有這種主張,往往是出於一時的意氣,而今天的人作這主張則有相當的理論做依據。不過這種主張,終究是不健全的。英國的文學家與批評家赫餚黎(Aldous  Huxley)對當代的生活風尚是有很深刻的觀察與評論的一個人,他根據詩人彭斯(Robert Burns)的見解,曾經說過一句很真實的話:「冷漠而沒有熱情的放縱行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件事。而戀愛這樣東西,倘若可以隨便發生的話,結果一定是冷漠而沒有熱情的。」還有一層我們不得不加以解釋的,就是即使我們真把戀愛降低成為一種例行公事,或一種隨興消遣,我們對兩性關係的協調問題,不但並不能解決,並且可以說很不相干。不久以前,我們把性合看作一種義務,初不問其間有沒有一些感情或浪漫的成分。那種情形固然是離開應有的健全狀態很遠,如今把性結合上作一種公事,一種娛樂,其為違反自然,其為與自然睽隔,事實上是同樣遠。上自文明的人類,下至哺乳類以降的動物界,性合的行為,就一般上常的狀態而論,事先總有幾分猶豫,幾分阻力,而要消除這種猶豫與阻力,而使結合的行為得以圓滿的完成,其問必須有充分的熱情與相當的藝術。如果我們想否認這個自然的基本生理事實,我們是一定要吃虧的,而所吃的虧還不限於一種方式。

至此我們就談到了戀愛的藝術在衛生學與治療學上的重要,而不得不多加一些說明。在以前,這種申說是不可能的,並且即使說來,也沒有人能瞭解。在以前,所謂戀愛的藝術是可以擱置一邊的,可以一腳踢開的,因為妻子的性愛要求既向來無人過問,而丈夫的性愛要求很多人都認為可以暗地裡在婚姻以外別求滿足的途徑。不過時至如今,我們對於夫婦雙方的看法都已經改變了。我們現在的趨勢是承認妻子和丈大同樣有性愛的權利。我們也漸漸指望著,所謂一夫一妻的制度會切實地經過一番修正,不再像已往及目前的那般有名無實,掩耳盜鈴。因此,在今天,不講求戀愛的藝術則已,否則勢必最密切地牽涉到另一個問題,就是單婚制或一夫一妻制的培植。因為,除了一夫一妻的方式以外,婚姻之制,實際上是行不通的,無法維持的,而即在一夫一妻的方式下,婚姻生活的維持已經是夠困難的了。

就它的最細膩最不著痕跡的表現而論,戀愛的藝術,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人格方面發生最親切的協調的結果。不過就它的一般粗淺的程度而論,這藝術也未始不是尋常性的衛生的一個擴展,亦即未始不是醫生的工作範圍的一部分。

易言之,如果尋常的婚姻生活產生困難的問題或遇到困難的情境時,是很有理由可以向醫生領教的「,目前一部分提倡性衛生的人還往往忽略這一點,但筆者相信這種忽略的態度終究是不能維持的,事實上也已經很快地正在那裡發生變遷。

我們到了現在,再也不能說求愛與性交的知識是天授的,是天縱的,是良知良能的一部分,因而無需教導。數年以前,英國名醫生貝傑特就說過:至少在文明狀態下,這種知識是要授受的。我們不妨補充下:就在文明程度不高的民族裡,這種授受的功夫其實是同樣的需要,在這些民族裡,男女青年到了相當年齡,便需舉行很隆重的成人的儀式,而性交知識的訓練便成為這種儀式的一部分。還有很多人所不太注意而值得提出的一層,就是這些民族所處的環境既比較自然,對於性交前的種種準備步驟也往往能多所措意,而性交方式的繁變,也是一個比較普通的現象。這些參考東西都是很重要的。求愛或性交前的準備必須多佔一些時間。

因為,在生理方面,時間不多,則欲力的累積有所不足,前面很早就說過,所謂積欲的過程是要充分的時間的。而在心理方面,時間不多,則戀愛中精神方面的一些成分便無從充分的發展,而真正的婚姻生活便失所依憑,因而不能維持於久遠。必須承認,性交是可以有許多不同的方式的,不同的方式雖多,要不至於超越尋常人性的變異範圍之外,易言之,它們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不正常,並不是一些劣根性的流露。更要承認,這些方式的變換也是必須的,因為對於有的人或在有的時候,某一方式要比另一個更相宜,更有滿足的能力。新婚夫婦,有時要經過好多年,才發現只有在某種情況下,採用某一方式,性交方才發生快感,或單就妻子方面而言,雖無快感,也至少可以把不快之感減到最低限度。這兩層,即性交前求愛的準備功夫與性交方式的變換與選擇,如果能得充分的注意,我以為大多數女子方面所謂性能薄弱或性趣冷淡的例子已經可以不藥而自愈。

前面所說的種種,我們如今逐漸瞭解,是一個賢明的醫生所不能不過問的。

我們應知即就懷孕而論,女人的性的滿足也未始不是一部分的條件,因為女人的地位,至少就受孕一點而論,決不是完全被動的。英國前輩中著名的婦科醫師鄧肯(Matthews Duncan)認為力保障懷孕起見,女子的性快感是萬不可少的, 後來別的專家如同基希(Kisch)等對這個看法又曾經加以證實。 我們認為性交時快感的有無未必是懷孕與否的一個萬不可少的條件,因為世間大量的嬰兒的孕育,總有一大部分是和這種快感之有無沒有關係的。易言之,性交而有快感的女人既少,而嬰兒之孕育卻如此之多,足征兩者之間不會有很大的關聯。不過基希也發現性感不快的症候(基希認為這是和性交的不得滿足是一回事)和女人不生育的現象有很密切的聯帶關係。他發現38%的不生育女人有這個症候,不過基氏所提到的只是一部分資料,至於一般的情形是否如此,或一般的關聯程度是否如此之高,他卻略而未論。

前面所謂求愛的準備功夫指的並不是、至少不只是結婚以前的那一個耳鬢廝磨的階段,而是每一度性交以前很自然也很必須的一個先決條件。這是戀愛藝術裡最單純與基本的一個事實,前面也曾提到過。開始求愛,大抵是男人之事,如果他從察言觀色之中,覺得時機是相當成熟,他就不妨建議(他一定得察言觀色,時機成熟與否,女人是決不會告訴他的)。建議是他交接前後過程中始終取主動地位的當然也是他。不過如果女人也表示一些主動的傾向,這其間也絲毫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因為假定女人是一百分的被動的話,戀愛的藝術是無從說起的。

在純粹的生理方面,求愛的準備功夫即一些性愛的戲耍,直接可以引起女人的愉快的情緒,而此種情緒又轉而激發生殖器官一帶的腺的分泌,總要等到這種分泌相當多,使生殖器官呈一種浸潤的狀態,才可以開始性交,否則勉強交接也是不愉快的,甚至於有許多困難。有時,因為分泌的缺乏,不能不用滑膩的油脂之類來代替。但如準備的功夫充分的話,這種替代品應該是用不著的。

前面說的這些,在文明社會中雖往往被人忽略,但在所謂不很「進步」的民族裡,卻瞭解得很清楚。例如新幾內亞的馬來人,據說配偶的選擇是很自由的(但需不侵犯圖騰的界限和血緣的限制),並且男女可以同居好幾個月以後才提到婚姻的締結。有幾個地方,又流行著一種風俗,就是男女青年可以同臥,男的可以把女的抱在懷裡,同時對子女的上半身可以有撫弄的行為。在這種情境下,性交的行為倒也難得發生。但若發生,隨後這一對男女也就議親而成夫婦。這一類的風俗,至少對戀愛藝術的一些基本原則是顧到了的。

性交前求愛的準備功夫的過程中又有很自然而也很需要的一點,就是在女人的陰蒂上,多少要運用接觸、擠壓或揉擦一類的方法來加以刺激,因為陰蒂始終是女子性感覺的主要匯點。有的精神分析學派的人認為陰蒂之所以為這種匯點,只限於女人性發育的最初幾年,一到成年期,正常的情形是這種匯點會從陰蒂轉移到陰道,並且事實也常常如此。這種見解究不知從何而來,此派的人每多閉門造車的見解,筆者以為他們對女人的身心結構,如有幾分真知酌見,這種見解是很容易消除的。陰蒂是性感覺的正常的匯點,起初如此,後來也未嘗不如此,並且往往不但是主要的匯點,而且是惟一的匯點。女人到了成年,在性交生活確立以後,陰道會自成一個性快感的中心也是很自然的,但其間說不上什麼「轉移」。

狄更生以婦科專家權威的資格說:「就一大部分的女人而論,只有在陰蒂部分感受到壓力以後,性交時才能達到亢進的境界,而這是完全正常的。」

說到性交的方式或姿勢,有人以為正常而合理的姿勢只有一種,就是女人平臥面上,而任何別的姿勢是不自然的,甚至是「邪僻」的「作孽」的,那是一個錯誤。人類歷史中某一時代或某一民族所最通行的習慣未必就可以成為天下通行的師法。人類最古的一幅性交的圖畫是在法國西南部的多爾多涅(Dordogne)地方發現的。它屬於舊石器時代的一個文化期,即所謂索留特累期(Solu  trian Age)。在這幅圖裡,平臥面上的是男人,而女人則取一種蹲踞的姿勢。就現狀論,不同的民族中,對性交的姿勢,就各有其不同的習慣或風尚,而同一民族中,所採用的也大部不只一種姿勢。近時美國醫生范。德。弗爾德講到歐洲人的性生活時說,做丈夫的大都不知道床第生活的單調。如果知道,這種單調的生活是可以用姿勢的改換來解除的,而姿勢的改換事實上也沒有越出正常的變異範圍之外。

可惜的是,他們大都根本不瞭解這一點,或雖知其可能,而認為只有「淫穢」的人才肯這樣做,他自己是不屑為之的。

事實上還可以說更多一些的話。對許多例子,只需選定一種姿勢問題就可以解決,但對另一些例子,問題要比較嚴重。就部分女人而言,有幾種姿勢,甚至包括最尋常的幾種姿勢在內是根本不易採用的,或勉強採用了,也可以感到極大的不舒適,而一種比較奇特的姿勢反而比較容易,反而比較可以供給快感。

說到最廣義的生理方面的性關係,我們還得記住很重要的一點,即凡屬對於夫婦雙方能增加滿足與解除慾念的一切行為與方式均是好的,對的,而且是十足的正常的。惟一除外的條件是,只要這種行為與方式不引起身心兩方面的創傷。

而就身心健全的人而言,這種創傷也自不至於發生,我們可以不必過慮。平常的交接而外,更有兩種主要的接觸,一是女對男的咂陽,二是男對女的舔陰。這種吮咂的衝動是很自然的,即在從未聽人道及過的男女,興會所至,也往往會無端地自動地想到。筆者發現一般神經不大健全而道德成見又很深的人不斷地發問,這種或那種不大尋常的性接觸的方式是不是有害的,或是不是一種罪過。對於這種人,這一類的方式可以引起一番神經上的震撼,他們認為至少「從審美的」立場而言,這種方式可以叫人作三日嘔。不過他們似乎忘記了這一點,即所謂最尋常與最受人公認的性交方式又何嘗「美觀」呢?他們應當瞭解,在戀愛的神秘領域裡,特別是到達床:第之私的親呢境界以後,一切科學與美學的冷靜而抽像的觀點,除非同時有其他特殊的人文的情緒在旁活動,照例是不再有地位的,有了也是不配稱的。一般板執而講求形式主義的人,一到性的題目上,儘管美意有餘,總嫌理解不足。我們對他們,只是很婉轉地用莎翁的一句百讀不厭的老話提醒給他們聽: 「戀愛說起話來,自有它的更善的知識,而知識說起話來,總充滿著更親密的愛。」

我們在這一點上不妨補充一些事實。漢密爾頓在所調查的100 個已婚女子——全都不能不假設為很正常、健康而社會身份很好的女人中,發現13個有過舔陰或咂陽的經驗,或兩者兼有。而13個例子都沒有發生過不良的影響。於是,漢氏很合理地作結論說:「無論何種性戲耍的方式,就心理的立場而言,是沒有禁忌的。」同時,漢氏也說了一些保留的話,其中最重要的有兩點:一是這種戲耍在身體上不引起什麼創傷,二是在心理上下引起什麼罪感。這都是很有意義的。漢氏也說到他在別處遇見過一些憨態可掬的例子,他們很天真爛漫地採用過這些所謂「作孽的」性接觸方式,當時並不知道這些方式在許多人看來是如何的齷齪,如何的凶險,如何的不得了,「一旦忽然發現這許多人的看法,一番震驚之餘,不免深自懊惱追悔,結果很快地促成了一些癲狂的症候」。即此一端,已足夠使我們知道,當務之急是要讓一般人,在這一類性的問題上,得到一些更開明見解。

狄更生,根據他多年的婦科經驗,很賢明他說過,我們應當讓每一個女人「叫以放心地瞭解,夫婦之間,床第之私,在高漲的熱情瀰漫充塞的時候,沒有一件事是和精神戀愛的最高理想根本上不相稱的。易言之,夫婦之際,一切相互的親呢行為是沒有不對的」。

在這樣一本引論性質的書裡,我們並沒有討論戀愛藝術的種種細節的必要。

不過在結論裡,我們至少應當說明戀愛的藝術絕對不限於身體與生理的方面。即使我們把生理的方面擱置不論,或雖論而認為它只有一些間接的關係,即使就成婚已經二十年而性的生活已退居背景的例子而論,甚至即就根本不能有性生活的夫婦而論,戀愛的藝術依然不失為一種藝術,一種不容易的 藝術。 夫夫婦婦之間,應當彼此承認個人的自由。生活理想儘管大致相似,其間脾氣的不同、興趣的互異,也應當彼此優容。彼此應當不斷地體貼,應當坦白地承認自己的弱點與錯誤,同時也接受對方的錯誤與弱點,而下以為忤。嫉妒的心理是有先大自然的根據的;任何人不能完全避免,偶然的表現是一定有的,並且表現的方式也不一而足,這種表現在一方固然應當力求自製,在對方也應當充分寬恕。諸如此類問題的解決,儘管與狹義的性關係無干,也未始不是戀愛藝術的一部分,並且是很大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最大的一部分。並且,如有一分疏虞,不但夫婦的關係受影響,全部的人生藝術也就從此可以發生漏洞,成為種種悲哀愁苦的源泉。

總之,我們對夫婦的關係必需取一個更寬大的看法。否則,我們對構成此種關係之種種因素,使這種關係的意義更可以充分發揮出來的種種因素,便無法完全把握得住。一定要這些因素都有一個著落,個人的幸福才有真正的保障,而除了個人的衛生上的功用而外,社會的安全與秩序也就取得了深一層的意義。因為,婚姻的維持與鞏固也就根本建築在這些因素上。弗洛伊德在1908年時說:「要在性的題目與婚姻的題目上提出改革的方案來,那並下是醫生應有的任務。」這種置身事外的看法現在是過去了,而弗氏自己後來也似乎看到這一點。於是,自從1908年以後,他在許多人生的大題目上,可以說一些含義再廣沒有的大題目上,下過不少思考,發過不少議論。時至今天,我們可以說,醫生的任務決不在保留一部分人間的罪孽,為的是可以借題發揮,甚至可以於中取利。這種看法儘管和醫術的原始的看法完全相反,但時代既大有不同,我們的觀念也自不應故步自封,墨守成規。在醫學的每一個部門裡,醫師和一般明白攝生之道的人的任務就在對人生的種種條件與情境,求得進一步的調整與適應,務使「罪孽」的發生越少越好,在我們目前所討論的部門裡,我們的任務更應如此,因為它和人生的關係要比任何其他部門更顯密切,而其為禍為福,所關更是非同小可。所以,醫生對於任何醫學的部門雖應有充分的認識與運用充分的聰明智慧,而對於我們目前所注意的部門,尤其應當如此。